“门外汉”店长和“星星”洗车员

“三年前我还没来，那时没有人说我超过40岁，如今，没有人说我低于50岁。”

当年应南京江北新区顶山街道太阳花残疾人之家的创办人朱军林之邀，老金从餐馆老板变成了洗车中心店长。在来到南京之前，老金没从事过洗车行业，设备怎么用、店铺怎么运营、人员怎么培训，他一概不知。老金本来在老家经营海鲜餐馆，烹饪海鲜是绝对好手，但来到南京后，一切都要从零开始。随着身份的转变，老金的生活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事实上，老金所在的“南京喜憨儿洗车中心”是一间残疾人辅助性就业场所，主要为患有智力障碍、脑瘫、自闭症、唐氏综合征等疾病的心智障碍者群体提供工作机会。“喜憨儿”便是对心智障碍者的昵称。

一个门外汉和一群“星星的孩子”，南京喜憨儿洗车中心正是由此起步。

几十遍、上百遍的重复

没有和“喜憨儿”接触交流过的老金在刚开始的一段时间里，情绪起伏严重。焦虑、愤怒、甚至是忧郁，老金自我怀疑，是不是许了一个无法实现的诺言。经营海鲜餐馆的时候，老金本是个话不多说的人，对于他来说，该明白的道理已经明白的大差不差，不懂的东西暂时也都派不上用场，总之日子无非按部就班，没太多考虑，也没太多纠结。

可自从当起了洗车中心的店长，“一句话重复几十遍、上百遍，他们都不一定懂。”虽然通过朱军林的帮助，每位“喜憨儿”走上洗车岗位前，需要先在顶山街道残疾人之家进行一段时间的培训，包括如何待人接物、如何控制情绪等，但在实际工作中，老金还是经常一句话说百遍，一个动作教百遍，更多的时候，老金都是亲自上阵，自己在洗车间里忙前忙后。

老金说，那段日子，自己愈发烦躁，仿佛自己前几十年所累积的生活经验逐步地土崩瓦解。在与“喜憨儿”的交往中，只有一点老金倒是比以前更为确认，那就是人与人之间要建立起理解和信任，并非易事。

独自一人的时候，老金会陷入此前熟悉的沉默中去，只不过，思绪多了不少。

不明白就干脆不说，不会做就自己去做，那来此的意义是什么呢？而且谁没有事与愿违的遗憾？大家努力的活着，不就是想活出一个普通人的样子？老金越这样想着，越是觉得该收敛情绪的恰恰是自己。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老金会越来越主动地将自己置于“喜憨儿”的立场和位置考虑问题。经过这个过程后，老金发现，自己也在默默改变：“每当我生气、烦躁的时候，其实我忘记了他们也有情绪。他们固然对许多事情无法理解，但这也正是为什么会有我们这家洗车中心——尽可能地帮助他们，什么都好，一点点的进步都好。”

日子久了，老金慢慢明白朱军林拜托他来经营这家洗车中心的意义。

“慢半拍”的反应里是直截了当的善良

就这样，洗车中心不仅渐渐成为他的事业，更变成了重新认识自己生活的窗口。

三年来，让老金犯难发愁的事不胜枚举，他多了白发和皱纹，但他看着洗车中心一天比一天好，自己也觉得并没有白白付出。值不值得，老金心里自有衡量。

很多人觉得，因为自己健全，就仿佛和“喜憨儿”生活于两个世界。不愿接触，害怕交谈，好像只要不理不睬，他们就并不存在。老金明白，改变一个人很难，改变一个观念更难。

“唯有释然，把没有用的斤斤计较全部放弃。”老金说，“当心里不再充满负担和偏见，他们打心眼里的善良是显而易见的。”下雨天，他们会提醒顾客要撑伞，如果没有雨伞，他们会想办法去找一把。他们也会主动把门口的电动车推进室内，避免淋雨。如此种种，在他们“慢半拍”的反应里，更多的是直截了当的善良。

迷了路的人让我们带他回来

店里的小卢患有自闭症，一天一句话不说。“他只是在自己的天地里待太久了。”在老金看来，小卢在漫长的孤独中迷了路，来到洗车中心，是时候让小卢见识一下世界热闹的一面。

不会做的就手把手教，没话说的时候，老金和朱军林就带着伙伴们一起和他“韶韶”。

两年后，曾经闭口不言的小卢，除了会参与店里的闲谈外，还会和伙伴们主动分享生活趣事，比如今天遇见了谁，说了什么话，去了什么地方，吃了什么东西。“之前谁能想到，小卢如今结婚生子，生活美满。”说起这个，老金脸上露出了笑容。

很多像小卢一样的“喜憨儿”，通过在洗车中心的工作，渐渐掌握了独立生活能力，有了一定的经济基础。创建洗车中心的时候，朱军林便和老金“交待”，这不是纯公益机构，而是实打实的洗车店，要在市场中摸爬滚打。店里是计件工资，多劳多得。朱军林希望“喜憨儿”与其它人一样，要靠自己劳动赚钱。想要实现这点的难度可想而知，洗车中心的每一点进步都是靠日积月累，靠耐心和共情。

“我是这里最厉害的店员”

“最大的进步是他们从家庭走出来，走向社会。在这个过程中，辛苦肯定免不了，但他们也学会了靠双手去劳动。同样，有不足之处就虚心改进，而不是一味的包容和袒护。只有这般，大家才能越来越好。”老金表示，在洗车中心，每位办会员卡的顾客消费一段时间后，会收到一份问卷调查，回访他们对店里服务的满意度。

“我是这里最厉害的店员，他们都说我洗车洗得好！”曹师傅自从来了洗车中心，一点一点学习，一点一点适应，现在很多步骤都能做到得心应手，已经不需要老金一再重复。历历可见的是，除了与日俱增的各种洗车技巧外，还有心态的转变。曹师傅说朱会长、老金都是好人，来洗车的也都是好人，能通过洗车挣到钱，这让他很满足。

“通过洗车挣的钱或许并不多，但他们却在其中收获了体面、尊重和成长。我从未和他们聊及梦想，并不是说没有，而是‘梦想’一词实在过于宏大。有的时候他们告诉我，唯一感受到的，便是现在的每一天都过得充实。”老金说，“他们也多少懂得这份充实来之不易，所以每件事他们都认真对待。”“喜憨儿”学习能力总归是弱一点、慢一点，但他们做事认真、专注，对定下的标准有着近乎执着的执行力，这也就是在点评网站上洗车中心收获了不少好评的原因。

“未来希望能有更多力量支持”

“我自知不可能在这陪伴他们一辈子，往后怎么走，还在探索中。”谈起洗车中心的未来，老金其实有很多计划，但能实现多少，他自己心里也没有百分百的把握。

光靠一家洗车中心的力量还远远不够，需要帮助的“喜憨儿”还很多。老金也想过，是不是还能有进一步的提升，但发展模式的瓶颈、场地空间的限制、未来运营的压力，这些都是洗车中心要面临的难题。“想过要扩大店面或者是开分店，也绝非没有信心，可实际的困难比想象中要多得多。”老金说，“这些年，洗车中心从白手起家到自负盈亏，离不开江北新区残联、顶山街道、太阳花残疾人之家的各种支持，虽谈不上多大的成功，但也算走出了一条可以复制推广的道路，如果有更多的人、更多的力量加入其中，我想，就能有更多的‘喜憨儿’实现自力更生。”

人生无非是过关斩将般的兢兢业业，在一次次起步、奔走、出局中直面生活，这点，于任何人都少有差别。三年来，南京喜憨儿洗车中心为“喜憨儿们”提供了一种不必孤独的可能，一次结伴同行的机会，一趟迎着生活尽力奔跑的旅程，他们在这里重燃热忱，开始努力，收获意义，体会到了不曾有过的滋味。

老金听着电台，感到有些枯燥，准备起身关掉，这时，预约的客户从道路的另一边顺着坡子开了上来。曹师傅一眼看到了汽车，本能地走进洗车间，站在汽车前方，指导着车辆向前：“往前，往前，再来一点，好！”

老金在一旁拉下管线，顺手递给曹师傅一根。

车主从车上下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因为临时有事耽误了些时间，天气不太好，还麻烦你们。”

“没事没事。”老金笑笑。

“刮风下雨，然后天晴。”曹师傅也笑着喃喃自语。

人生长路漫漫，难免会遇坏天气。

风雨欲来的时候，别忘了期盼那暂时隐藏在乌云背后的阳光。

新区融媒体中心 顾杨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