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架扁豆舞秋风
2024/10/29
□扬州 / 李明富
节气已近霜降,扁豆在篱笆上依旧闪着狐媚的眼,或紫或白,仿佛无数的蝴蝶聚会,敛翅俏立,翩跹起舞。
也是奇怪,大半个夏天,扁豆犹如邻家女孩,羞答答地躲在那些犄角旮旯,悄悄地抽着藤叶。西风紧了,这才变个人似的,当初文静的淑女成了疯丫头,风风火火地生长,牵牵绊绊、枝枝蔓蔓,占据了瓜棚、豆架、篱笆,有点霸道。
藤蔓上挑着的一簇簇细碎小花,和蚕豆花差不多,都是蝴蝶似的精灵,美丽,轻盈。和煦的阳光下,成群结队的扁豆花千娇百媚、粉白如云、粉紫如霞,掩映在翠绿的叶片中,让人心生怜爱。轻风拂过,扁豆的清香氤氲起来,藏着一丝涩,仿佛一味中药,闻着闻着,心慢慢地会静下来。
在乡村,扁豆的点播最是随意。嫩芽拱出地面之后,藤蔓就着篱笆、小树、墙壁,攀援上去,扶摇而上,不屈不挠,笑迎秋风。若无依傍,就顺地铺展,匍匐前行,一样开花结果。
飒飒秋风,着手替植物卸妆,豆荚类的植物基本谢幕,而扁豆尽显“飒爽英姿五尺枪”的风采。青绿藤蔓恣肆攀援,心型叶片兀自婆娑。花,一开就是一串,像挂着的鞭炮;果,一结就是一把,如挂着的镰刀。一茬接一茬地开花、结果,轰轰烈烈,似乎有些粗犷、狂野,但将乡村装点得赏心悦目,孕育了一个秋日的童话。
扁豆之名不虚,不识者,尽可望文生义。扁豆的荚长长的,扁扁的、如弯月,似娥眉,或青或紫,着实可爱。
作为家常菜,饭店很少让扁豆上桌,估计是嫌其土腥乡气吧。
其实扁豆风味独特,糯甜醇鲜。选鲜嫩的扁豆,掐尖,去筋,砧板上切丝切段,搁点辣椒、蒜蓉和姜丝,清炒或油焖,皆成美味。有肉丝搭配着做最好不过了,或者挑点猪油,否则吃多了糙心、反胃。青绿的扁豆脆而嫩,红紫的扁豆糯而甘。小时候,常常回到家,揭开锅盖,发现是扁豆焖饭,必是欢呼雀跃的,直至吃得肚子撑了——贫寒的岁月里,菜香沁鼻的满足,是最最奢侈的享受。
秋天,草木凋敝,扁豆却反常地将自己亮了出来,在篱笆上,在矮墙上,在小树上,一架架,一簇簇,为苦闷的日子添了一份灵动和灿烂。藤蔓一圈一圈地缠绕着木棍、竹枝,茂密的叶子俯仰生姿,三叶一组,形成一个新的心脏,有趣的是紫扁豆的叶子是青的,而叶脉呈紫色。一架架的扁豆花寂寞地盛开,仿佛开屏的白色或者蓝色孔雀,一扫秋天的萧瑟和空旷,演绎着对土地的忠贞。
春天播种,夏天抽叶,秋天开花结荚,甚至一脚跨进了冬天,如此漫长的生命周期,这么辽阔的岁月体验,蔬菜中,谁堪一比?
旺盛的生命力让人惊叹,往往底部的扁豆早已成熟,顶部繁花依然如锦。开开败败,败败开开,仿佛女人絮絮叨叨的碎碎念,让人心里暖和。萧索的秋天里,扁豆是高傲的贵族,特立独行,串串豆荚,累累挺举,与一蓬蓬的黄色菊花相互映衬,把秋日乡野的饱满与丰美挥洒得淋漓尽致。
城市里,土地金贵,围墙上探出头来的,常常是夏天的丝瓜、秋天的扁豆,也有少量唯美的蔷薇,都是见缝插针的杰作,以盎然的生机慰藉都市人的田园情结。一架扁豆,花儿满目灿烂,格外的风姿绰约,渲染了一种明朗而热闹的氛围。走在城市的巷道,倘若不经意间看到一架扁豆,花儿开得正热闹,心里总会泛起莫名的欢喜。
家常的扁豆,绿意婆娑,繁花似锦,果荚累累,亦能入诗入画。古往今来,诸多文人墨客将笔触指向扁豆。
若说关于扁豆的诗,罗列起来,恐怕可以编一部集子了。“编茅已盖床头漏,扁豆初开屋角花。”“一庭春雨瓢儿菜,满架秋风扁豆花。”“最怜秋满疏篱外,带雨斜开扁豆花”……多着呢。清人吴其濬在《植物名实图考》中,对扁豆有一段描述:“观其矮棚浮绿,纤蔓萦红;麂眼临溪,蛩声在户。新苞总角,弯荚学眉;万景澄清,一芳摇漾。”文采斐然、绘声绘色的语句,把扁豆和扁豆花写得十分动人。现代作家中,孙犁、苏雪林、汪曾祺等都有文章涉及,尤其是汪曾祺老先生,文笔洗练,其《食豆饮水斋闲笔》中的一段叙说最为人们所熟悉:“暑尽天凉,月色如水,听纺织娘在扁豆架下沙沙振羽,至有情味。”
扁豆也是入画的,出自名家之手的也有很多。汪曾祺、齐白石都有关于扁豆的小品,寥寥数笔,或勾勒扁豆,或描摹豆花,间或随意加只蚂蚱,或有小鸟,生动形象,趣味盎然,将乡村那种闲适、安恬、静美的生活况味表露无遗。
蜗居乡村一隅,扁豆不争春光,不守常规,一如性情中人,卓然而立,率性而为,本色地一点点走过,无形中增了几多诗情画意。从春到冬,不畏寒风、不惧寒露、不怕冰霜,始终朝气蓬勃、努力向上,让人心怀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