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我是您的儿子
2025/3/7
□江北新区 / 冯大庆
我的妈妈是位退休教师。在她风华正茂时就像一块“万能砖”,学校哪里有需要,她就往哪里搬,语文、数学等多门科目都能教,尤其是初中数学教得最久,还年年担任班主任。
初中时她成了我的班主任。那时的她多才多艺令人炫目:教工运动会上,滑冰、打乒乓球都是第一名;教师节大会上,她弹奏的《土耳其进行曲》惊艳全场。她唱歌、画画、写字样样出色,在我心中,她就是无所不能的神,是我永远的骄傲。
七十五岁那年,阿尔茨海默病开始侵蚀她的世界。一个周末午餐时,她突然指着我的妻女问:“这两位是谁?”我强抑酸楚:“是您的儿媳和孙女啊。”她顿时笑靥如花:“白捡个孙女和儿媳妇。”我心酸不已。
起初,妈妈还能记得我的电话号码,这让我稍感欣慰。有天晚上,她下楼时脚步迟疑,神色有些不安地对我说:“咱俩关系是不错,但你不能在这住,邻居会说闲话的。”我一遍又一遍耐心地解释:“妈,这是我的家,我是您的儿子啊!”可无论我怎么说,她都坚决不相信。我还打电话给远在外地的舅舅,让他向妈妈证明我的身份,但一切都是徒劳。后来,妈妈好不容易妥协了,同意我住在楼下,却死活不让我住自己的卧室,还认真地说:“这是我儿子的房间,里面有他重要的文件。”夜里,十一点多,我躺在床上,望着漆黑的天花板,深感无奈与心酸。儿子就在眼前,可妈妈却把儿子当成了外人。
为延缓记忆消退,我常在傍晚带她散步陪她聊天。或许是同样的问题我问得太多了,妈妈似乎提前准备好了答案。比如我问:“今天吃的什么菜呀?”她眼睛都不眨一下,脱口而出:“西红柿炒鸡蛋、大白菜、排骨。”可我心里清楚,她说的一样都不对。也许是受我交谈语气的影响,她也会用同样温和的语气跟我说话。快到家时,她突然问我:“咱妈身体挺好的吧?”第二天晚上,还是在那条熟悉的路上,她又问我:“你妈身体挺好的吧?”那一刻,我心中五味杂陈,感觉自己所有的努力都如石沉大海,白费了力气。
妈妈不再认识我了,有时候她把我当成她的老伴儿,有时候当成她的弟弟,还有时候当成她的同事。我常常忍不住问她:“我是谁?”她总是回答:“不是儿子,胜似儿子,是给我养老送终的人。”每到这时,我多想大声地告诉她:“妈,我就是您的儿子啊!”可话到嘴边,又被我咽了回去,只剩满心的无奈与悲凉。这个曾为我解答无数难题的人,此刻却把我的存在变成了最难解的题。
妈妈认不得自己的儿子,我的心仿佛被千万根针扎着,疼痛难忍。更让我揪心的是,她会频繁走丢。为了能随时掌握妈妈的行踪,我给她买了定位手表,还在家里装了三个摄像头。妈妈不止一次从家门口坐公交车到地铁站,然后坐上地铁,去往一个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地方。多少次,都是靠这块定位手表,我才找到了迷失在城市角落里的妈妈。
实在没办法,我把她送到附近医院的老年康养中心,一有空就去陪她,周末、节假日开车带她郊游。2019年,我搬家了。新居门口就有一家养老院,为方便照料,我把妈妈转到了新养老院。这里的条件确实不错,尤其是护工,认真负责,让我很是满意。
但从妈妈的笑容里,我却隐隐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那笑容里,多了一点讨好,多了一点客气。我看着妈妈对我笑,仿佛听到她在心底疑惑地问:“这是谁?他怎么对我这么好?”那一刻,我的心仿佛被重锤狠击了一下,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妈妈去世已经四年多了,“亲人的离去不是一时的暴风骤雨,而是一世的潮湿”,她的音容笑貌,她的点点滴滴,都如同烙印,刻在我心中,成为永远无法抹去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