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节的童年时光

□南京 / 马晓炜

在物资匮乏的童年岁月里，端午是仅次于中秋与春节的期待。每当麦香弥漫的时节，母亲总会用种种温暖的仪式，为我们编织出关于这个节日最鲜活的记忆。

端午恰值家乡麦收的黄金季，家家户户在田间地头挥汗如雨，女人们则在忙碌的农事间隙，精心筹备着节日的种种。端午清晨，我和弟弟会在睡梦中被手腕上细腻的触感唤醒，不知何时系上的五彩线在晨光中闪烁。母亲说这彩线与香囊能辟邪驱瘟。那时的我们尚不懂得民俗的深意，只记得指尖摩挲彩线时的雀跃，以及母亲眼中流淌的温柔牵挂。

父亲早早起了床，将房前屋后清扫得纤尘不染，才带着农具走向麦田。此时母亲已挎上柳筐，赶在露水未干时去河滩采艾草。我们踩着晨露奔跑着跟随，只见河滩上的艾草如绿色的波浪，挺拔的茎秆托着菊花般的叶片，浅白的茸毛裹着晶莹的露珠。微风拂过，便漾起层层叠叠的艾香。母亲俯身挑选着粗细均匀的艾草，红布条在她手中翻飞，将带着露水的艾枝捆成整齐的把子。她一边忙碌，一边给我们讲“清明插柳，端午插艾”的习俗，讲汨罗江畔的屈原，让那些古老的传说随着艾香一起渗进我们年幼的心田。

回到家，母亲把艾草与菖蒲插在屋檐下、门框边、堂屋中，整个院落瞬间浸在浓浓的艾香里。那香气清新而悠远，即便日后艾草风干，枝叶蜷曲，仍在角落里散发着幽幽余韵。母亲将干枯的艾草收进竹篓，她说这是天然的驱虫药，也是治病的好药材。那时我们未曾想到，这些散发着苦香的草叶，多年后竟成了乡亲们脱贫致富的“黄金草”。

最让我们牵肠挂肚的，是母亲的白米粽。盆中泡得发亮的粽叶翠绿如翡翠，雪白的糯米颗颗饱满，馋得我们不住咽口水。母亲认真洗净双手，指尖还沾着未褪尽的草屑，便开始了包粽的仪式。两片粽叶在她手中轻轻翻转，折成精巧的漏斗形，填入糯米后压实捆扎，三角粽的棱角分明如工艺品，令我们忍不住拍手称奇。

煮粽是个需要耐心的活儿。我蹲在灶台前用力拉着风箱，火苗舔着锅底，将大铁锅里的水烧得咕嘟作响。母亲不时掀开锅盖，用长筷翻动着粽子，使它们受热均匀。浓郁的粽香从锅盖缝隙里钻出来，缠绕着艾香，在厨房里织成一张香甜的网。我们趴在灶台边，看着热气模糊了母亲的脸庞，闻着越来越浓的粽香，只觉得此刻的等待十分漫长。

终于等到粽子出锅，我们顾不得烫手，七手八脚地拆开棉线，剥开油亮的粽叶，蘸上半勺红糖，轻轻吹散热气后咬下第一口，软糯的糯米裹着粽叶的清香，在舌尖化作甜蜜的涟漪，混着红糖的颗粒感，每一口都是扎扎实实的满足。后来走过许多地方，尝过咸蛋黄粽、鲜肉粽、豆沙粽，却再没有哪一种味道，能比得上母亲的白米粽。那纯粹的香甜里，藏着麦收时节的汗水，藏着艾香萦绕的清晨，更藏着永不褪色的童年时光。

又见艾草绿，又闻粽飘香。记忆中系五彩线奔跑的少年已长大，可每当艾香入鼻，仍会想起母亲灶台前的忙碌、老屋檐下摇曳的艾草，以及第一口粽子甜到心底的幸福。那些被艾香与粽香浸润的时光，早已凝成生命中最芬芳的乡愁，在岁月深处酿成永不干涸的童年蜜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