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 踪

□ 陕西 / 王宇

退休后的梅岚不养花不养鸟，不下棋不打牌，每天饭碗一撂，就往外面跑。跑哪去了，妻子田雅不知道。

天阴沉沉的，风里裹着雪，地上白茫茫的。吃过早饭，梅岚对着镜子，仔细梳理了头发，黑色羊绒大衣搭一条灰白相间的方格围巾，怎么看都是个儒雅的绅士。

临出门，梅岚看田雅，笑了笑。接着，脚步声就响彻老式步梯。田雅从衣柜翻出一件长款羽绒服，胡乱裹在身上，快步下楼，不紧不慢地跟在梅岚身后。

前几天，田雅查看梅岚的手机，发现梅岚银行卡里的钱变成了三位数。田雅先是暗中观察了些日子，也没搞清他在做什么，实在忍不住就直接问他。梅岚顾左右而言他，眼神中闪烁着不可捉摸的光，岔开话题，拿起茶几上的书，就不吭声了。

风大了，雪密了。乌驼镇老街曲曲折折向前延伸，两边门市肩并肩静立在隆冬的风雪中。街上行人不多。梅岚猫着腰，顶风前行。田雅一头雾水，继续尾随前行。

雪似乎下累了，突然就停了。田雅看得真切，梅岚的脚步停在一家装修考究的棋牌室门前，用手捋了捋纷乱的头发，挺直腰板，推门进去了。

田雅禁不住浑身颤了一下，抖落了满身的雪。她多希望梅岚很快就走出来，可他至少进去三十分钟了，依然不见人影。田雅想，难道这老东西迷上赌博了？她是个不会拐弯的人，此时感觉心里像着了火一样，压都压不住，非要进去看个究竟。

田雅敲门，没回应。她长长舒了一口气，努力想让自己平静下来，可心里的怒火乱蹿。田雅的双手攥成拳头，落在门上，擂鼓似的。门终于打开了。开门的是个女人，笑盈盈的。

“老梅呢？”田雅的目光如利刃。

“啥老梅？”女人一脸疑惑。

“一个老头子！”田雅嘴角抽动，近乎吼叫。

女人仍旧一脸笑：“噢，您说的是梅先生，他来过，从后门走了。”女人又说，“城南新开了一家书屋，免费借阅。梅先生好像是朝那个方向去了。”

田雅心里窝着一团火，双手插进衣兜，没说话，也不再看那个女人。

雪又来了，纷纷扬扬，不大不小。跟丢了梅岚，田雅怨气满腹，也不知该去哪里，索性就那么走，信马由缰，不知不觉就到了城南。昨儿有位客户联系她，说想租她城南的老宅。也好，去看看老宅，看看有什么要收拾收拾的。三拐两转，走近看，青砖灰瓦的老宅换了模样。院门大开，人来人往。屋檐下挂着一块古色古香的木牌，赫然写着“梅田书屋。”田雅惊得一愣一愣。走进老宅，满屋书架，书香扑鼻。梅岚正忙着办理借阅手续。

田雅悄悄坐在角落里，信手拿起一本书，翻开看，那一页页汉字瞬间变成一张张笑脸，跃出纸面，钻进她的心里。

雪停了，天晴了，阳光照进老宅，亮堂堂的。梅岚发现了她，绷着脸说：“就你那身子骨，大雪天也不在家待着，崴了脚，扭了腰，我还得伺候你。”

田雅也绷着脸，却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笑了一半，就收住了，瞪了梅岚一眼：“看样子你是不想过日子了。”

梅岚急了，想说什么，被田雅拦住了。她说：“小雪时节下了一场大雪。你爱读书，买了一屋子的书，让乌驼镇的人都看书。”顿了顿，又说，“和你过了半辈子，发现你比我想象的稍微好一点儿，也就一点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