垄 边

□王若宇

江南江北，土力肥沃。初冬，开镰收完了水稻，农人们就开始忙乎着割了秸秆，种下来年收的小麦。他们的算力总是恰到好处，每一块田都被物尽其用。每户的家里都能守望到自己的田地，一如过去无数岁月里，将自己葬在土地边的先人一般，农民与土地的情感，维系在这近在咫尺的距离中。几只家犬围绕着田边地头四下奔蹿，遇见生人都要奋力嘶吼，警告人们切勿近田。

竹镇的农人们，就像往年里丰收的水稻、小麦，换了几茬后，都不再拖着犁、扛着锄，他们开着蓝色的“跃进”卡车，载满了小麦种子与肥料，沿着十多厘米厚实的水泥路，深入到田垄边。几个五六十岁的工人奋力把蛇皮袋里的小麦种子和颗粒状的肥料混合倒入了种肥一体小麦播种机。“天气刚刚好适合这块田麦播。”农人没有解释为什么正好是这块田顺应了天气，虽然早已不再刀耕、火种、牛犁、人播，但略带一些玄学的农民精神，依然反馈在了每一句话里。田垄里，柴油释放的味道盖过了肥料，只消轻轻一脚油门，边种好了一行五十米长的土地，来回几作，几亩地就全部播下了来年的希望。

机器后轮处，锋利的犁器在太阳下惹眼。它翻起了土地，并将麦种和肥料均匀撒入。而土地上，水稻的秸秆并没有锄尽——它们被机器耕耘后，打烂，埋在了土地里，与肥料一同滋养着即将越冬的麦种。秸秆中含有大量的新鲜有机物料，腐解后就能转化成土地的肥力。世世代代喂养人们的土地，同样需要吸收更多的养料来充实自己。农人们一如既往，马不停蹄，播种机停靠在一旁，他们便填充麦种，于是机器又撕扯着嗓子干起活来。他们生怕耽搁了他们心中最合适的播种时间。同样黝黑的皮肤，再也不是光着背耕耘在日光下的烙印，更像是在田间地头被柴油机的尾气熏出来的痕迹。

夕阳西下，天外边，另一辆播种机缓缓开过。坐在里面的农人摇下窗户，探出头，大声问道：“你这新买的机器，油耗高么？”这头的人说：“大概是以前七八成的油耗。”现代农业就凭借着一句话，消解了千年来农人的爱憎。远处的高压电线沿着马路一同刺穿了村庄，唯有天上突然出现的一群大雁，让人意外极了。在我拿起手机录像的那刻，它们似乎看见了我们一般，从“人”字型转换成了“一”字，向着太阳落下的地方飞去。我不禁纳闷：“大雁不该是南飞么？”旁人笑着说：“这里的农人，也养殖大雁。”